长久，婵娟。————《但愿人长久》

前言

看完有些失语。
决定打破惯例，按照单独的观影的规格来写这篇感受。
《但愿人长久》可以说连同上午的《巢》，共同给我了朝圣的感觉。
如果说之前的《第十三夜》证明了单单创意就可以有多大力量的话，这部片子就证明了，单单真诚就可以有多大的力量。(当然不是说这部作品只有真诚)

直观的感受

上面说到失语的原因是带来的触动太深，很难形成体系的描述。
三个小时的时间不仅没有丝毫困倦，反而为因为肚子不舒服错过的两三分钟遗憾。
娓娓道来，舒缓温柔，少一分钟便显得仓促，又具有任意延展一分钟的丰富层次和可能。

（截图均来自B站预告片）

女性的史诗

这是一部关于女性的电影，老年（康桂珍），中年（夏婵），青年（蒋爱），少年（夏小芒），童年（尔思，不太确定这个名字了），五个关系极其紧密的女性（其中四位）构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家族。主体是成都这个大城市里的一个夏日。
这个夏日以12岁的夏小芒的到来开始，以外祖母康桂珍的离开作结（这里其实是改动了一下影片简介）。三小时的时间，挤进了逼仄的城市生活，逼仄的出租屋，逼仄的夏日。其实三小时的时间里挤进去的是长达几十年的时间，几十年间故事在发生，情感在铺垫，羁绊在累加，城市在变迁。
“活下去就是一种幸福。”（夏小芒转述夏娟临终的话）对于这五个人来说都适用（主要对于除去外祖母的四个人），影片取消了一切傲慢的是非评判，保留的是真实的城市生存处境，保留了真诚的，平静的，纯净的感动。基于血缘的和不基于血缘的纽带在产生，比如说夏婵给小芒擦头发，小芒给尔思擦头发就是一种映射。
在这部电影中男性扮演的多数是缺位或者负面的角色。情节上女性的妻子身份都显得不重要，她们彼此做垫脚石或指路人，她们牺牲，获得，成长，成熟，怨怼，和解，抗争，妥协，离开，回归，再离开，撑起一个家。
导演是男性，但在这场男性对女性史诗的书写中做到了极致，没有任何视角性的杂质，对女性的理解和共情达到了让大家误以为导演是女性的程度。而导演自述，虽然角色都是女性，但他在塑造中只是当成一个人来对待，而不在意性别。
但全是女性角色的特殊性还是赋予了额外的意义，女性的柔情和力量在电影里彰显。对于深入的去感知这部影片的人来说，它带来的对女性敬意和尊重是一种具有启蒙性质的，温柔的致意。这是真正的女性主义。
影片的后半部分是故乡的春节，这对于她们中的很多人是起点，也是一个锚点。一个消解了物质意义的家的春节，正像小芒提到了想要留在这里，回到这个地方对于她们来说，既可以说是在回归，也可以说是在出走，因为他们的生命根系已经与成都紧密相连。就像回乡时三人走在路上，遇到几个少年打招呼 “夏小芒！夏老师！” 转身跑掉，当时没看懂，现在明白了是因为夏婵和夏娟是双胞胎，他们错认为已故的在家乡做老师的夏娟。在这个情节中，城市与乡镇，离开与回归的壁垒一下被打通，两代人，一对姐妹和她们的女儿，自我的牺牲与未来的嘱托，把两个世界，川A和川H，纽结在一起。
对于一部史诗来说，三个小时又何谈冗长，反而是应该为监制口中的“第一版4.5h”的被去掉的东西惋惜。

理念（整理自映后）

这个展映单元是“FIRST FRAME”(“惊人首作”)，也就是说这是秦天导演的处女作。
下面摘一些映后的内容。
在三个小时这个特别长的形式特征上，秦导提及了因为是处女作，他选择去“背对观众”，即不考虑好恶如何，只考虑用最真诚的叙述。事实证明很成功。
材料来源上，秦导说材料主要来自于身边认识的人和田野调查，他更多的是组合而不改动，也就是很多都是真实的情况。真实的情况毕竟难以完整复现，因而故事中有的选择其实就缺乏更多可解释的理由，也就不必解释。
在主题上，秦导提出了一个学术观点即两次城镇化，第一次是迁徙获得基本生存资料，第二次是迁徙获得更好的生活方式和条件，《但愿人长久》表述的是前者，并且消解了物理上家的概念，最后他提到了乡土中国，个人认为这个带有和解色彩的结局，就是一种“当代城市的乡土中国”。
选择女性是因为秦导认为女性是近十年巨变最大的主角，而选择成都导演是认为成都具有母系氏族特征（女性普遍家庭地位），以及就城市性上，成都本身更像是一位女性。
在技法上，秦导提及作为成都土著，他对城市的观察不同于外来者的，他提及是通过定点长时间观察获得间离感（就像看汉字）进行选片，这是一种相当敏感的艺术直觉。
上述各种这种诚恳和敏感的态度和立场，与之前看的短片《明天的派对》对比鲜明，《明天的派对》就简单的将城市理解为家境优越的年轻的小资产阶级的乐园，这种视角是相当片面的，而秦导的聚焦是全面的，完整的，因而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。
还有很多没能全部列举，把映后录音贴出来，哪怕没有看过原片，听这些交流也会带来一些额外的收获（里面似乎有我小学同学的乱入）。
传送门：《但愿人长久》映后
还有一些豆瓣短评写的很清楚，可以搜到，就不截过来了。

可能性

看了前面的，一个突出的感受是在怀疑是不是专业性和知识在阻碍，傲慢的学术理论俯视反而难以拍出真诚的作品。
因为前面若干部都是科班或相关专业出身的导演，他们的理念是朴素的，但表现出了相当的关怀。
秦天导演是经济学学士学位，在映后也提及了有些主旨来源于文献查询。他生动的证明了认知高地上也可以俯下身来，去保持真诚，从内心出发，细腻和敏感地感受，完全可以摆脱认知的套版，拍出接地气的作品。
三位女主演都给出了精彩的表演，夏婵的饰演者徐海鹏可以说是拿最佳主角级别的表演，同时胜任了反差鲜明的多个处境和多个身份（母亲，姨母，领班，租客，女儿…）的表演，极富层次。而夏小芒的饰演者只有14岁，蒋爱的饰演者是第一次演戏，但表演的都自然而真实，可以说表现力强于很多所谓“知名演员”。一家人的互动浑然天成，毫无做作之感。
可以说，这部电影的制作团队的未来充满了可能性。
个人还是希望能够在院线或其他地方有缘再看到这部作品。

（右数依次为监制周强、导演秦天、女主徐海鹏、夏小芒饰演者练雅佳、蒋爱饰演者wenzi（因为我查不到不知道是哪几个字）、不记得了、剪辑、主持人）

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

2023.7.27.28 于西宁